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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字文-第18集

  剛剛介紹了《道德經》還有儒家,道家、儒家有關兩端、有關「對法」,雖然有些用詞不一樣,可是講的都是同一個意思、同一個概念。那麼在佛典裡頭、在佛家裡頭,它叫做「對法相因」,道家叫做相反又相生,儒家就叫做兩端或者叫陰陽。《中論》裡頭最有名的叫做八不中道。什麼叫八不?就透過八個概念,否定的概念,這個否定的概念兩兩相對,透過這兩個相對立的概念又給它否定,去顯示出中道的精神、中道的意涵,所以叫做八不中道。哪八不?這個八不總共有四組,第一組就是不生、不滅,這個我們都常常聽。有生有滅就是對立,是相對立,有生有滅;又不生,不生當然就是滅了,可是又不滅,不滅當然又是生了。所以既肯定又否定,否定再否定。透過否定否定讓你去體會,因為很多東西就是到最後叫做不可思議。我們講這個道理,道跟理差別在哪裡?不可思議的叫做道,不可思惟、不可議論的叫做道;一旦落入第二層,可以思考、可以議論的就叫做理,簡單這樣區別,可思可議的叫做理,不可思議的叫做道。

  所以宋明理學家,有的又叫做宋明道學家。宋明理學還是宋明道學?常常聽的是宋明理學。我們有一句話說,你這個人不可理喻。什麼叫不可理喻?沒辦法跟你講道理。可以講道理,可以透過道理來明瞭,那個叫做理。所以道理道理,如果不嚴格區分的話,道理可以相通;如果要嚴格區分道跟理的差別,這個我們再進一步探索最究竟的那個境界,就是道的境界,不可思不可議,真正的究竟空也是不可思不可議,可思可議就落入理。所以我們透過不生不滅這些思惟,這些都是思惟跟議論、跟討論,去體會那個真正中道的意義。真正到了中道的意義,沒辦法說,一說就錯了。所以《維摩詰經》講,維摩詰到最後講不二法門,什麼叫不二法門?沉默。不能講,一講就不是了。底下這些都是透過一些方便的文字、思惟、議論去體會中道。不生不滅這是一組。

  不常、不斷。常就是永恆,斷就是斷滅。非常非斷,亦常亦斷,這是第二組。第三組是不一、不異。一就是同,異就是不同。不一不異。

  最後一組叫不來、不出,有的版本翻成去,不來不去。出就是去,出去,出去。不來不去。所以《心經》上面也有講:「是諸法空相」,底下呢?「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不增不減。」這裡頭,不生不滅跟這裡一樣;不垢不淨,垢就是污垢、污染,淨就是清淨;不增不減。所以從不同的角度、不同的面向去描述,去讓我們體會什麼是空相。光這兩個字就很有得參了,既然是空,怎麼會有相?「是諸法空相,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不增不減」。底下,因為《心經》整個都是講空空空,都是無無無無無無,到最後一個「真實不虛」,這才是有,不虛就是有。亦空亦有,非空非有。當然我們在還沒悟得真正的究竟真空中道之前,這些都是第二層,都是理,都是可思可議。真正領悟了,不落入言詮,所以禪宗要不立文字就是這樣的。可是不立文字又不離文字,光「不立」這兩個字也是文字。你要透過文字,所以透過文字叫做文字般若,這叫方便般若。般若有三種,最後那個叫實相般若,對不對?然後起觀行的呢?觀照般若。所有這些工具,文字、語言、經典,這些都叫做方便般若,所以文字般若。不立文字也不離文字,透過這四組概念去體會中道,《中論》講的八不中道。

  《大智度論》裡面也有中道,《大智度論》裡面有一段話,常,無常,常跟無常;苦跟樂;空跟實,就是有,實就是有;我跟無我。「離是二邊」,離開常跟無常這二邊,離開苦跟樂這二邊,離開空跟有這二邊,離開我跟無我這二邊,「行中道,是為般若波羅蜜」。真正的智慧就是不即不離。他講離,離也是一邊;不離,不離也是一邊,所以怎麼講都沒辦法講徹底,都是方便。離開這個所謂的二邊,二邊也是兩端,也是對立,行中道,行就是去體會、體悟,體悟中道,這樣才是般若波羅蜜。

  好,剛剛有提到《維摩詰經》的不二法門。維摩詰居士跟文殊菩薩在演述,演述什麼叫不二法門。舉了那些眾大德,眾多的這些大士們,他們各自發表對不二法門的概念,裡頭就有三十一組二法相對又相因,這兩法、這兩個概念是相對立的,可是又相因,相因就是互相為因,跟前面道家講的相生意思又相通。相對又相因,總共列了有三十一組,這邊我沒有辦法全部列出來,你們自己有空去翻一翻《維摩詰經》,把它從頭到尾看一遍。很好看,像故事一樣,很有趣,但是這個趣味背後卻有很深的道理。他那三十一組包括我跟我所,我所就有很多,我所有、我所聽、我所聞、我所見,等等等,那叫我所;受跟不受;垢跟淨,這個是《心經》上面就有了,不垢不淨;一相跟無相,後面還很多,就不再列舉了。《維摩詰經》列了三十一組,已經比前面那個八不多很多了。

  還有一個,《六祖壇經》明擺了列出三十六個對法。這三十六個對法,一般人對《六祖壇經》可能他的著眼點、他的焦點、重點不會關注在這裡,但是我因為寫書法的關係,我對這個就特別敏感,因為它跟書法講究的很多道理都相通。這三十六對,它又細分成幾組,分成三組:一個叫做「外境無情」,有五個對,「法相語言」有十二對,「自性起用」有十九對。

  外境就是我們一般講,這個內外,內就是指我們本身,這個身心以內叫做內,身心以外有五對;無情,有情無情,這個是指這些無情,山河大地。天地,天與地對。天地、日月、明暗、陰陽、水火,這是《六祖壇經》裡面所列舉出來的所謂的外境的無情,有五對。這裡頭不是有很多都跟儒家、道家的相通嗎,天地、日月、明暗、陰陽、水火,對不對?

  再來第二組叫做「法相語言」,有十二對。

  法相,萬法,萬法之相。萬法有體相用對不對,有體、有相、有用。體,體跟相,體跟相還有它的作用,就是它的義,義相,語言,語言就是包括萬法的體相跟義相。我們舉我們的文字來說,文字不是有文字的形、音、義嗎?文字的字形,這就是它的相,聲音也是它的相,一個是色,一個是聲,一個是色法,一個是聲法;一個是視覺,一個是聽覺,這是它的相。那語言這個東西、文字這個東西,它有它的含義。形跟音還有義,義就比較抽象了,是用思惟的,它是理論、道理,那個叫做義相。體相跟義相,這是包括語言。法相跟語言,尤其這裡面講的是意義那個部分,萬法的體相跟意義相對應的,有十二對。

  好,裡頭,有為無為、有色無色、有相無相、有漏無漏、色跟空、動跟靜、清濁、凡聖、僧俗、老少、長短、高下。你光從字面一看就可以了然於心,這些都是相對應,相對的,相對應的一組概念。有為法無為法、有色無色、有相無相、有漏無漏,色跟空,色法跟空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動靜等等,這十二對。

  後面還有「自性起用」。自性就是我們的心,我們的心識,起了作用。有邪正;痴,愚痴,愚痴跟智慧。慧跟智也還是有細微的差別,有智有慧。智慧怎麼差別?怎麼區別?慧是看得清清楚楚,叫做慧眼,慧眼識英雄,慧是看得清楚;智呢?明智的抉擇,你看清楚以後,下一步是做抉擇。所以智慧如果要區別的話,這樣區別。看得清楚是慧,看不清楚就是痴,愚痴;明智的抉擇那就是智,不明智的就是愚。亂與定,這個大家應該知道,定功,心有禪定,那不定就是亂。戒跟非,守戒持戒,非就是,不殺生,你殺生就是非了;不偷盜,你偷盜就是非,戒跟非。直與曲,直就是正直,曲就是曲曲折折、彎彎曲曲的。實與虛。險平,道路平坦的,道路坎坎坷坷的這叫險。煩惱跟菩提。慈,慈悲,害,害就是惱害眾生。這是一部分。再來,喜是歡喜,瞋是瞋心。捨就是布施,慳就是慳吝、吝嗇。進跟退,生與滅,常與無常,法身色身,化身報身,體跟用,性與相,有情跟無親(無親就是無情),這些概念合起來叫做「自性起用」,總共三十六對。

  《六祖壇經》裡面都在講,最後講這三十六對,他怎麼說?總共此三十六對法,你解用就通一切經。解,你了解了,徹底了解了,你會運用了,所有的經論你都可以相通。怎麼相通?出入即離兩邊,即離就是不即不離、又即又離。離就是離開,即就是不離開,不離開就是即。即就是就近,當下,離就是離開。即離兩邊,不即也不離,不偏一邊,不偏任何一邊。

  怎麼一個自性起用?這三十六對怎麼自性起用?「共人言語」。他這一卷《六祖壇經》是六祖惠能大師在交代弟子,以後你怎麼樣講經說法?講經說法不要落於一邊,偏於一邊,他就舉這三十六對法。共人言語,你在跟人家說法的時候,「出外於相離相,入內於空離空」,這個很深,我不會講,我沒有體會到那麼深,各位看著文字自己去體會、自己去感受。什麼叫做於相離相,於空離空,這個我也講不來,大家自己領會。不要著空,著空就長無明,增長你的無明煩惱,著相就長邪見。總而言之就是不即不離二邊,即離二邊,也就是不著相也不著空,不著空不著有。這個我們一般只能體會個相似法,真正你要徹底了解,那不只伏惑,要斷惑,真正解空的話。那我只能粗淺的透過書法,從書法你去感受,感受到那種對佛法裡頭所講的。

  我過去這二、三十年來,學了兩方面,我是覺得可以跟佛法互相發明的,一個是音樂,一個是書法。從音樂當中去體會,怎麼樣一音不亂到一心不亂。我如果能夠做到一音不亂,我才有辦法去感受到什麼叫做一心不亂。那一音不亂,各位演奏過樂器的你就知道,那談何容易!怎樣一音不亂?前面不是講音樂有三個要素:音準,再來節拍,再來強弱。尤其小提琴那種弦樂器,你要按到每一個音都準,除非你是絕對音感,天生的,你怎麼按都有可能音不準。所以你要一音不亂,第一關就破功了、破局了,只能勉強達到。你百分之九十準了,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起了,非常了不起,那九十五、九十八都準。你彈鋼琴,那是調律師的責任,他把它調準了,你彈,準不準是那個樂器的問題,不是你彈得準不準的問題。可是後面的節拍,節拍你要都中節,這裡頭又要被扣幾分了,對不對?再來強弱,什麼是最標準的強弱也沒有一定。所以真正的要百分之百、一百分的一音不亂,那就是聖人了,音樂當中的聖人了。所以如果從音樂裡面你去學一音不亂,你才知道一音不亂有多難,才知道自己的程度到哪裡,自己的心亂到什麼程度,這是音樂的部分。

  再來書法的部分,我不是有讓你畫黑白黑白嗎?我們習慣都是看黑不看白,我們用這個來比喻、來形容空跟有、色跟空。我們常常執著有,只看到有,沒看到空。空的概念當然不是講書法裡面那個空間距離,但是也不離,不即不離。任何一法都可以體會空,萬法皆空,不是嗎?書法也是法,筆畫也是法,從那裡面去體會你要見色見空,空有都看得到。那你在畫的過程當中,你畫一張紙,總共一排二十筆,二十畫,三排六十畫,你真的從一到六十,每一畫都那麼專注,都畫得非常均勻嗎?一看就會有大大小小,不只各位,我自己在畫也一樣。上一次跟同學稍微講了幾句話,那個地方馬上就出現一些不規則的。畫那個圓圈,稍微跟你講兩句話,那個地方又動了,黑白又不均勻了。所以從這裡我們才知道自己的心多麼不容易調伏,心猿意馬,一不小心它就跑掉了。你看那個一、二歲,二、三歲的小孩子,他那注意力很容易被別的吸引掉,所以他在哭的時候,你拿一個吸引他的,他就馬上破涕為笑;走到這邊看到那邊,馬上又被別的東西轉移目標吸引掉了。這就是我們的心,嬰兒那看得很清楚,從嬰兒身上看得很清楚。「色即是空」,我們把這個色用那個黑色的線條來做比喻,空就是那個白色的空間,從這些最簡單、最具體的事物裡頭去體會什麼是空、什麼是色吧。

  還有「離相入神」。這個各位才練書法練一個月,當然有的人之前有練過多年的也有,要講「離相入神」這個比較稍微深一點。不過沒有關係,我發覺各位吸收能力都非常強,不怕你接觸,遇強則強,遇弱則弱。各位體會的能力很強,這些先人的智慧,說不定你的體會比我更深,怎麼個離相入神。

  還有空,剛才是「色即是空」,現在是「空即是色」。還有一句話,叫做「計白當黑」。這是清朝一個鄧石如,一位書法家講的,計白當黑,把白的跟黑的一起看就對了,計白當黑。

  還有,最後就是「空有相即」,這裡頭就叫做中道。書法的美學最高境界就是中道,從線條、從布局、從神韻、從種種,都離不開中道。

  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,《心經》上面講的。

  還有,剛才有講「八不中道」。《中論》裡頭:「因緣所生法,我說即是空。亦名為假名,亦名中道義。」這個要專門研究《中論》,才有辦法細講。因為這裡每一句話都還要再延伸出去,還要再仔細的分析、仔細的說解。我們都知道,一切萬法都是因緣所生。因緣所生是假,當體即空,我說即是空,有的版本說「佛說即是空」。空,可是空,空是空的,理是當體的空,它有相,體相用,體是空,可是相是有。萬法皆有相,就是法相。我們現在看到林林總總,眼前所有的桌子、椅子、燈具,什麼什麼這一切都是萬法,都有它的相,可是當體即空。有相就有用。所以那個相是假相、是假名。不偏空不偏假,也是空也是假,合起來才是中道,亦名中道義。我也只能講到這樣而已,再深我也講不下來。

  好,現在還是一樣,我們透過書法,至少各位這一個月來這樣子去體會,多多少少、點點滴滴可以感受到,從這裡頭去領會一下什麼是空、什麼是有。書法它是一點一點、一點一滴,積點成畫,點就是筆畫那個點。每一個點都是短畫,我上次講過,隸書裡面的每一個點都是短畫;那長畫就是把它所有的點連接起來,不就是長畫了。所以積點成畫,積畫成字。你們念那個四大天王,就是四個基本筆畫,組合起來就是變成字了。然後再來寫作品,積字成行。一張宣紙裡面寫三行、寫四行,三行、四行有不一樣的行距,看起來的氣韻、看起來的氣勢就不同,四行看起來比較擠,三行看起來比較疏朗,有時候你適合表現三行,用三行表現,有時候用四行表現。積行成篇。這不就是因緣所生嗎?

  所以我們在看的當下,你是看到一畫還是看到一筆,還是看到一個字,還是看到一行,還是看到整篇?所以我才要你們現在練,你要練到每一個字大小均衡,除了透過那個輔助的四個點,四個定位以外,重要的還要瞻前顧後、左顧右盼。這個時候就是要你看到全局、通篇,看到整體。看到整體就是看到這一整張紙,看到這一整張紙,這個筆畫、線條,還有一行,橫的行,縱行,橫的叫列,橫的列,縱的行,直的行,形成的這樣的一個布局,你都有看得清清楚楚,都了然於心。這個時候下筆自然會輕會重,該長該短、該粗該細,我們的身體我們會很自然去配合。那跟小孩子學說話一樣,他是用耳朵聽,他嘴巴就會學、就會講出來了;他用眼睛看,他就會跟著學習走路了。他處處都在觀察,所以他需要花兩年的時間input,去輸入。滿兩年以後,當然有的快有的慢,輸入了就咕嚕咕嚕咕嚕一直輸出了。那個說話,滿兩歲以後說話,速度快得不得了。以前都是聽聽聽,累積到成熟,因緣成熟,水到渠成,咕嚕咕嚕咕嚕一直講出來,邊講又邊學習、邊調整。所以我們人類的一些學習就是很自然的,那叫感覺統合,手眼協調,眼睛看到什麼,手就會自動指揮,感覺統合。這個在教育裡頭,在特殊教育裡面特別強調,有一些像有肢體障礙的,手眼不協調的,他都要透過特殊的一些訓練,訓練感覺統合、手眼協調。有的人眼睛看得到,手不聽使喚。

  所以了解這個以後,下一步,你要了解諸相非相,要離相入神。可是光把這個相看得清楚,這個過程就要相當的訓練,你要一直臨帖一直臨帖。上次我講過,那個臨帖就是讓你的神經連結反覆的動作,不停的一直寫寫寫,寫到你的那個神經裡頭已經聯結成它那個字體了。就像我們受戒,戒定慧,身口意三業,你就照不殺、不盜、不淫,在那做做做做做做,戒體就在你的心中形成了。身口意三業,清淨的三業,形成你的體,戒體。書法有字體,王體、歐體、柳體、顏體,那個體也是在不停的反覆的模仿,臨摹臨摹,臨摹到最後,你再入了那個帖,你寫得很像王羲之,寫得很像歐陽詢、很像顏真卿、柳公權等等等。可是最後你還要形成你自己的體,形成自己的體是水到渠成,不是揠苗助長,不是故意裝腔作勢,裝腔作勢那個都不真。所以諸相非相就是你要先入了相,入了帖,還要出帖,離相入神,離相取神。這個相就是字的形體、字的風貌,顏真卿有顏真卿的風貌、面貌,歐陽詢有歐陽詢的面貌,就是他那個字你感覺,一看就知道這是歐體、這是顏體,顏體線條比較粗、比較胖,歐體比較瘦。這只是表象,重要的是它的神,字的精神氣韻。

  我介紹你們看的叫做辭典網裡面,你去查永這個字,我們常常講永字八法。那你看同樣寫這個永,底下有這麼多書法家,都是不同的人寫的,相貌都不一樣,形體都不一樣,各有不同的姿態,但是寫的都是永。不過這些都只是它的相貌,形體風貌,更重要的是這個字背後的那個精神氣韻,你看得出來嗎?你頂多可以說,這個字比較胖一點、比較粗一點、比較笨拙一點,這個字比較瀟灑,這個比較流暢,這個比較……只能講一個比較粗淺一點的。我們一開頭不是講書如其人嗎?文人有文人寫的精神氣韻。武,武將,文人武將寫的不一樣,岳飛的字,岳飛的字跟文天祥的字就不太一樣。文人,李白、杜甫,跟歷史上出生入死的這些武將寫的字,怎樣的不一樣?我們一般都只能看一個大概而已,至於你要真正深入了解到精神氣韻,那是要下過相當功夫才做得到。

  好,那我們一步一步的、按部就班的,多多少少可以體會一點一滴。就是鄧石如講的「計白當黑」。鄧石如他說字畫,這個畫是筆畫,字的筆畫疏處,疏朗的地方,到什麼程度?馬可以在那邊奔跑。這個是形容詞,形容它非常的寬鬆疏朗。密呢?密處,緊密的地方不使透風,連風都穿不過去。怎麼個不使透風?這些都是要你善於體會。接下來說,常常要計白以當黑,奇趣乃出。計白以當黑,白的部分你要把它當成像黑的線條一起來等量齊觀,這就是我們在畫斑馬線的時候要你黑白同時看,就是這個道理。計白當黑,奇趣乃出。什麼是奇趣?神理趣味、神采韻味,不只是有趣味,而且是奇趣,奇是特,奇特。

  筆畫間距位置適當,沒有縫隙可以插針,這叫做密不通風。像我們寫日月,「天地玄黃,宇宙洪荒。日月盈昃」,這個日跟月,像這兩個字,日月這兩個字,黑的白的間距都剛剛好,對不對?這兩個白等分,不會一大一小。如果你畫得一大一小,像我後面這個有大有小,有大有小,我就會給你用那個紅色的墨汁,朱墨畫一下,修改一下,讓它調到大小均勻。大小均勻的時候,這個地方就是叫做,我們叫做再也挑不出缺點了。挑不出缺點意思就是說,每一個筆畫線條都是到最適當的位置。最適當的位置,像我們這個桌子、椅子,它有那個銜接的地方,一個凹槽,一個插進去的那個,塞得剛剛好,就是所謂的密不通風,沒有縫可以插針。如果還有縫,這個縫就是一大一小,就叫有縫;兩個都一樣了,剛剛好,就沒有缺口了,沒有缺點,就不用改了,這叫做密不透風,是這個意思。不是說完全把窗戶關得緊緊的,那個叫密不透風,不是這個意思。

  所以我們看這個字,底下這個筆畫比較集中的,這個地方叫做密,旁邊這個叫做疏,很疏朗,疏朗到好像馬可以在這裡奔跑。那麼這一個呢?這個月,下面有空檔,有空間比較疏朗,上面這個比較緊密,這個叫一疏一密,該疏的就讓它疏,該密的就讓它密。密要密不透風,密不透風就是間距相等,間距相等就是沒有罅隙,沒有縫可以插針了,沒有什麼缺點可以改進了,這叫密不透風。這樣了解吧?聽懂我意思?所以筆畫間距你就把它調得剛剛好,也就是你要見白也見黑,這個指的是你在運筆的過程當中,你要黑白都有看到,我們剛剛講那個手眼協調、感覺統合,自然就會往那裡靠,靠到最恰當的地方去。如果你沒有看到,沒有看到空間,你就亂,東碰西碰。像我們現在如果從這個走道走過去,你有看到空間,你就不會去碰到旁邊的桌子。為什麼會碰到?我就沒有看到,沒有看到,你就沒有去注意到它,你手就碰到了、腳就踢到了。有看到空,你就不會去碰到它。

  所以筆畫間隔大小等分不均,等分不均就是有大有小、有大有小,這是因為你在寫的過程只看到黑的,沒看到白的,就好像我們學佛,知道有不知道空。我在這裡比較唐突冒犯一點,講一句可能有冒犯到各位的地方,因為我自己也是一樣。我們念佛叫做執持名號,淨土宗要相信極樂世界有,要執持名號。我現在說我自己好了,可是我們這個念佛,常常該執的不執,不該執的執一大堆。了解意思嗎?執持名號,持,持名,執就是緊抓不放。禪宗跟淨土宗兩個方向是不一樣,淨土宗是一定要相信有有有,以信為主,信願行;禪宗是從懷疑切入的,不疑不悟,大疑大悟,小疑小悟,不疑不悟。可是你把禪宗那個疑拿來淨土宗的信,那就完了,那完全不一樣。同樣的,我們一直強調執持名號,因為我們是凡夫,凡夫學了甲就執著甲,學了乙就執著乙,學習執持名號,結果該執的不執,不該執的執一大堆,我說我自己。

  書法也一樣,我們都是執著那個線條。其實線條交給手就好了,不用執的執著一大堆。還有我到現在自己也一樣,那個拿筆還是很用力,還沒有真正完全放鬆,但是自己觀察不出來,不知不覺,這就是盲點。因為我們在寫的時候,寫到有時候專注,不知不覺有些地方就很用力了。像你在專注,有時候會專注,就會屏息凝神。屏息就是憋氣,憋氣,然後憋氣久了以後就會哈,就會鬆一口氣。鬆一口氣就是要有適當的條件、適當的因緣,刺激一下你會放鬆一下。不然各位你看看你現在肩膀有沒有徹底放鬆?你現在把雙肩膀放一下,如果還能夠放下,就表示剛才是繃緊。這個就是我們的身體肌肉有時候不知不覺就會僵硬緊張,那僵硬緊張久了,就會酸痛。所以你如果常常覺得肩膀酸痛,那就是你常常聳肩,就是沒有放鬆。寫書法就是身體要放鬆、心要放空,就是這兩句話而已,身要鬆、心要空。怎麼樣才能夠發覺身體鬆不鬆?那就是跟心有沒有放空,都是互為因果。心要空,當然這裡的空,還沒有到達真正完全剛才講的究竟空,這個空指的就是把你那一些不該有的念頭把它空掉、把它忘掉。什麼叫不該有的念頭?得失心。我想把它寫好,這個就是得失心,很奇妙。不是要努力寫好嗎?可是書法這個東西卻偏偏很奇怪,有心栽花花不成,無心插柳柳成蔭。所以我要你們剩下的墨水,就是隨便亂塗亂塗,這個時候就是放鬆了,你才會發覺那個毛筆,那個筆鋒的彈性在某個因緣條件之下,終於讓你抓到那個,就出現意想不到的線條了,那是在無心的狀態之下。我們平常練習都是有心、都是有意,我就是要把它寫好,這個念頭就是障礙了。從這裡我們就去觀察我們自己在用功、在修行那個起心動念,有些東西是愈刻意是愈做不好,難就難在這裡。

  所以黑白要剛剛好,要適當、恰恰好,色空調和。一個字怎麼樣寫得看起來舒服?有些要你講,講不出一個所以然,我說看起來就是很好看、很舒服。那你要分析的話,也是有跡可循,就是幾個條件,我講過了,把大小定位,字體的大小要調得很接近,不敢說百分之百一樣,要調得很接近的;再來,左右對稱,該對稱的對稱,該等分的等分。你這三個條件做到了,字就不會差到哪裡去了。那進一步才是粗細的變化,先求均勻,再求變化;先求正,再求變,守經達變,也是這個道理。

  剛才是就單字來看,現在就整個作品,單字間架、行氣間距、章法結構。剛才是單字的間架,現在有行氣。行氣就是一行一行形成的那個氣流的貫串,這個字怎麼樣進行,形成一個重心,重心的線,重心怎麼樣進行,那叫行氣。章法結構,各位現在看到草書,大概覺得說,我不想寫草書了,那太潦草了,不恭敬,我以前也是這麼覺得。當然我們是從規規矩矩的入手,可是當你了解草書的原理、原則以後,恭不恭敬是你的存心,不是這個表象。不要看這個字草率,它一點都不草率,這裡頭包括粗細、大小、疏密、濃淡,一切都是在最和諧的狀態之下表現出來的,沒有所謂的恭敬不恭敬的問題。恭不恭敬是看你的心,心裡頭是不是平平正正的,那就是恭敬了;你不浮躁,那就是恭敬了,不急躁;你沒有雜念就是恭敬了。

  我舉這個是我的老師他寫的草書,不了解的人說這個好潦草。你看到只是潦草,只是你自己解讀的潦草。可是這裡頭它有粗有細。可以放更大一點來看就更清楚。粗細、大小、乾濕、濃淡,還有那個間距,都能夠一氣呵成,不能用潦草兩個字去形容,這絕對不是潦草。有些線條很細,細到若有若無,那個也是在很自然的情況之下,你要慢慢的去描。你看過人家那個工筆畫吧,工筆畫那個畫老虎的鬍鬚,那很難畫,老虎的鬍鬚非常難畫。工筆畫就很細,那個畫到最後,那個要有速度,一定的速度、一定的力度。你如果戰戰兢兢的畫畫畫畫畫,畫起來都會發抖。所以透過這個寫字我們去觀察,很多東西你愈在意愈做不好,這是很微妙的地方。但是你不能一開始就很隨性,那又不對了。

  所以最後要體會什麼叫做中道?亦空亦有,非空非有,空有相即。在書法裡頭,我們執筆,指實掌虛。這個筆這樣子拿著,手指頭是實實在在的碰觸著那個筆桿,可是手掌裡頭是空的,你如果抓得死死的,這樣子運筆就不靈活了。所以這裡頭就是有實有虛的,光執筆就有虛有實。運筆也是有實有虛,虛中有實,實中有虛。你看我們東方文化多巧妙,剛才有福有禍,禍中有福,福中有禍,現在又是實中有虛,虛中有實,陰中有陽,陽中有陰,剛中有柔,柔中帶剛,都不能夠偏一邊,這就是東方文化的特質,東方文化就是中國文化做代表。所以,任何事情都不是完全要陰就完全陰、陽就完全陽。陰陽,你看那個太極圖,一邊黑一邊白,對不對?黑裡面有一個小白,白裡面又有一個小黑點,這裡頭都有表法、都有含義,可是我們看就沒有仔細用心去體會。

  運筆有實有虛,所以你現在寫那個篆書、楷書、隸書是沒有所謂的游絲,你看草書裡面有那個虛筆跟實筆。所謂游絲就是這一筆停,然後帶過來那個細細的絲,那個叫游絲,那個叫虛。那個虛筆你不能比實筆還要重,比實筆還要重就變成它是一個筆畫,就不是帶過來的一個游絲了。虛中有實,實中有虛。

  還有布局有聚散疏密、黑白虛實。剛才看的那一張,有的比較緊密,有的比較疏朗、散開,聚散疏密,黑白虛實。

  再來線條有攲有正,攲就是斜的,正就是直的,有斜的筆畫,有直的筆畫。有輕有重。有快有慢,疾就是快,遲就是慢。有滑有澀,滑,像這個桌子滑滑的,有些地板粗面的,就粗粗的,那叫澀。你們寫那個毛邊紙,不是一面是光面,一面是粗面嗎?寫這個篆跟隸,你如果用光面那一面寫,寫起來味道就是差一點;你用粗面那個寫,一寫起來就感覺有那麼幾分味道。一個叫滑,一個叫澀。曲直,曲就是彎曲的線條叫曲,直的就不彎。曲,曲線代表溫柔,直線代表剛直。所以如果這個字全部都是直的,都沒有一點點曲線,這個字就很剛,看起來就很剛,太剛了,太剛強了,太陽剛了,不夠柔和。那個字,像你們寫月亮的月,我不是說一邊可以彎一點,另外一邊不能太彎。太彎,太彎就是曲線了,就太柔了,就軟趴趴,就跪下去了,腳、腿就軟了。月亮的月,兩條腿都彎了,不就軟了嗎?所以只能一邊彎一邊直。直又不能完全直,直裡面還有一邊直一邊彎,左邊像肚子這樣挺出來,右邊像背一樣挺直。你看直中有彎,彎中有直,曲中有直,直中有曲,這裡頭有很多變化。明暗,明,那個白的看起來就明,黑的就是暗。再來濃淡。現在大家用的墨汁都是同一個色調,沒有濃淡變化,只有乾濕。墨到最後沒有了,飛白跑出來了,飛白跑出來那是乾筆。濃淡那是在國畫裡面才有,水多一點的話,那個墨色比較淡。水,就是那個原來的墨汁,你不加水,那個就純黑;那你用一滴墨加很多水,淡淡的,那個濃淡就很明顯,那個叫濃淡。所以現在大家並沒有分濃淡,乾濕,這是乾濕而已。

  再來,什麼叫向背?括弧,我們現在畫一個括弧,這樣子相向,倒過來,這樣子相向,看這個小的,這兩個線條是相向,這樣子就相背了,一個向這邊,一個向那邊,背對背,那叫相背。所以你畫那個篆書,寫那個閏,閏不是一個門嗎,這兩個線條凹,這叫相背。那需要寫相向的話,那是在別的場合有時候要寫相向。該上寬下窄,下寬上窄、什麼地方、什麼時候用什麼樣的搭配最恰當,這裡頭都有它的美學,我們用現在的觀點叫做美學,古時候不講美學這兩個字,直接就是,看起來就是和諧,和諧就是美。

  所以空有相即、色空不二,在書法裡面是中道美學。剛剛講說我這二、三十年來,透過音樂、透過書法,慢慢去體會佛法跟世間法,從世間法裡面去體會佛法所講的中庸之道,中道。這邊再打個岔,有些學者對中道跟儒家的中庸之道,他不認為是完全相同,這是另外一個要探討的問題。我們一下子不要講得那麼複雜,反正中庸,我們先暫時理解中道,至於細微的差別,各位有興趣進一步再去探討研究。

  所以得到一個結論,東方哲學也好,東方藝術也好,它的原理相通,最後就是追求一個中道,藝術叫做美學,中道美學,思想哲學叫做中道哲學。你也可以說是中道哲學應用到藝術裡面去,就叫做中道美學。文學也是一樣,文學也是離不開中道。我們就講最簡單的對聯,對聯要注意什麼?對偶。對仗是平仄相反,對不對?可是詞性要相同,同中有異,異中有同,動詞要對動詞,名詞要對名詞。白日依山盡,白日對黃河,名詞對名詞;可是白日是仄仄,黃河是平平,平仄相反,詞性相同,同中有異,異中有同,對立又統合,用平仄給它對立,可是用詞性給它統合起來。你看平平仄仄平,五個字裡面兩個平兩個仄,另外一個有時候平、有時候仄,這個不就是中道嗎?近體詩那個平仄要黏,黏就是跟前面一樣,然後有對,對就是相反,又黏又對,就是又對立又統合,這不就是中道嗎?那律詩,近體詩、律詩、絕句,就透過這些格律方面的對立統合形成它的格律,就是這樣子。那格律怎麼創造出來的?就是中道,你這邊相反,那邊就要相同,不能從頭到尾都反到底、從頭到尾同到底,沒有變化。

  好,剛剛從中庸延伸到很多問題去了,現在收回來,回到下面,「聆音察理」,好,一起念。

  學生:「聆音察理,鑑貌辨色。」

  老師:「聆音」就是聽人說話,音就是聲音,聽人講話的聲音。「察」也是要明察,審察其中的是非道理。「鑑貌辨色」,看人的容貌,要察言觀色,要辨別它的邪正曲直。先講這個簡單的大意。

  「聆」就是聆聽。「察理」,明辨是非道理。「鑑貌」,觀察人的臉色,隨機行事。這個鑑,鑑你如果去查文字學,它就是鏡子,那個人在那邊看,叫鑑,審查。貌是外表、外觀。分辨,辨色,面容、神情、容貌。容貌跟神情不一樣。學佛不只是學佛,我們學這個傳統儒家文化,更重要的就是要了解觀察人情事故。人情事故的事是哪一個事?世間的世還是事情的事?

  應該是哪一個?右還是左?右才對。人之情,事之故,人的心理,事情的來龍去脈、原委。左邊那個世故,指的是你好世故。好世故是褒還是貶?貶,意思說你太滑頭了。滑頭懂嗎?滑頭,滑頭怎麼講?逢人說人話,後面就不要講了,容易迎合人家,諂媚奉迎,那個叫世故,左邊的。人情事故,你看到一件事情就知道它的前因後果,這叫事之故。故就是緣由。人情就是人的心。所以我們要通達人情事故,還有要察言觀色,這樣你才懂得進退,應對進退、人情事故。這是「聆音察理,鑑貌辨色。」

  底下,「貽厥嘉猷」,來,念一下。

  學生:「貽厥嘉猷,勉其祗植。」

  老師:「貽」就是遺留。遺留給子孫的是最好的家訓、家語、一些忠告,勉勵他們要謹慎小心,立身處世要非常的謹慎小心,這大意是如此。「貽」就是遺留。「厥」就是像那個其相通,就是那個,指的就是那個,其就是那個,在這裡指的就是後面的「嘉猷」。

  那「嘉猷」又是什麼?嘉是美好的,猷就是那些家訓、那些法則、那些道理。《三字經》最後怎麼講?人家留給子孫的是金珠、財寶千金,「我教子,惟一經」,是不是?這《三字經》是最好的家訓,還有《朱子治家格言》、《弟子規》這些,這些就是嘉猷,遺留給子孫的是這些,千萬不要留太多財產。我們說一毛不拔,一文不留,好像那個也不通人情,就是不要留太多,留太多了製造紛爭、紛擾。

  好,留這些嘉猷家訓做什麼?勉勵他們,「勉其祗植」。「祗」就是恭敬。「植」本來是種植,在這個地方就是像樹一樣牢牢的種在你的心田裡面。讓這些好的古聖先賢的法語、法語之言,這些聖言量、這些格言,這些裡面講的都是道理,至理名言,能夠深植在子孫的心中。這個就是要把握小時候,可塑性高、記憶力強。你上了國中、高中以後,一個是記憶力不如了,第二個青春期,青春期就比較不會照單全收,就會開始質疑,你叫他這樣他偏不要,他不分好壞,就是不太能夠順從。所以為什麼要把握童蒙?把握童蒙就是有種種的因緣條件,小時候就好好的教。牛,以前那個耕牛,牛上面有一個,跨在牠脖子上面的一個形狀,那個東西,什麼?軛,牛軛。那個東西有的是用木頭做,有的是用竹子做的。用竹子做的話,它從小就有一個模型,讓那個竹筍就在那裡面長出來。長到成熟以後,我們知道那個竹子的頭最硬,對不對?那個節很密很硬,那個長出來以後就非常的堅硬。就不是說像現在很多竹子做那個椅子都是用火燒,燒把它烤彎了,用那個火溫度加高,加高然後彎成形,這個很容易折斷。你如果從小從竹筍開始就是用一個模型給它長,長大以後它就堅硬無比。這裡頭也有道理,小孩就是從小要好好教。

  好,最後四句,「省躬譏誡」,來。

  學生:「省躬譏誡。」

  老師:省,念ㄒㄧㄥˇ躬:

  學生:「省躬譏誡,寵增抗極。殆辱近恥,林皋幸即。」

  老師:「省」就是自省,「躬」就是自己。聽到別人譏笑、諷刺、警告我們的話,這時候我們要自我檢討,反省我們的言行是不是超出了規範,這叫省躬譏誡。當我們受到的恩寵愈來愈多、地位愈來愈高的時候,就會有人嫉妒、毀謗,還有故意放流言,就會陷害,層出不窮,接下來恥辱災禍就會離我們愈來愈近了。這個時候最好能夠急流勇退,到山林皋壤僻靜的地方,過著平淡退隱的生活,遠離災禍,「林皋幸即」。

  「省躬」就是自我反省。「譏」,譏笑、諷刺。「誡」就是警告。「寵增」就是恩寵愈來愈增加、愈來愈多了。「抗極」就是高的意思。這個抗,有提手旁跟沒有提手旁意思一樣,抗,高亢,高。極就是非常。

  就是說當你做官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時候,這個時候就要小心了,對不對?你看歷史上那些宰相,有的下場很慘。位極群臣,好的當然也不錯,可是他如果不懂得持盈保泰,不懂得這個道理的話,常常有時候就得到不好的下場。

  「殆辱近恥」,「殆」就是將要,「近」就是接近,恥辱就將要靠近你了。這也是剛才講的禍福相倚,福中有禍,禍中有福。所以這個時候我們要自己省覺,急流勇退,到山林皋壤,「皋」就是水邊的高地,退隱山林去了。「幸」,希望。希望能夠到達這個地方去隱退。

  這才是最後兩句,「兩疏見機,解組誰逼」,念一下。

  學生:「兩疏見機,解組誰逼。」

  老師:這裡頭的兩疏,疏是姓,兩疏是兩個人,一個是疏廣,一個是疏受,一個是叔叔,一個是侄兒,疏廣是叔叔,疏受是侄兒,是他哥哥,疏廣的哥哥的兒子。這兩個人同時在朝廷當官,他懂得在適當的時機辭掉官職,回到家鄉。如此一來,又有什麼人能夠用權勢來逼迫他們?急流勇退,知所進退。而且他是觀察到,察微見著,觀察到一個跡象了,覺得自己應該是退的時候了。

  我們看「解組」,這個組是官印,官印上面那個帶子,那個叫做組。解組指的就是辭官,我不做官了,把官印交回去了。「誰逼」,沒有人來逼迫。這個是官印,上面有帶子。解組歸田就是退隱的意思。我們很快的看一下這兩個故事。

  漢朝的時候疏廣和疏受同時在朝廷為官,疏廣擔任皇太子劉奭的師傅,叫做太子太傅,疏受擔任太子的教師,那個官職稍微低一點,叫太子少傅。但是這個太子劉奭性格綿軟陰柔,為人虛偽多辯。這個個性當老師的人當然最清楚,所以他等到太子十二歲的時候,他該教的那些經書,他該授的課程,他的責任都已經盡到了,他就跟他的侄兒說:「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」,我們如果能夠知足的話,將來就不會受到侮辱,知所止的話,將來就不會有危險。這個殆是危險。我們叔侄兩個人官位已經很高了,太子太傅,太子少傅,聲譽遠播了,如果還迷戀眼前的榮華富貴,不肯離開,將來恐怕會後悔。他沒有講得太露骨,沒有講得太白,因為他看到太子這個性格,自己就知道警惕了。於是叔侄兩個人稱病,古時候要辭官會有種種理由藉口,稱病就是一個很好的藉口,同一天上書請求還鄉。後來漢宣帝批准了他們的請求,賜給他們許多黃金。

  這個疏廣、疏受回到家鄉以後,把黃金變賣並擺設筵席,招待鄉民朋友,幾年下來,財富黃金差不多都要散盡了。有人就勸他把這個黃金留給子孫,疏廣就說:我們家本來就有田有地,子孫們如果肯努力耕作,肯勤儉奮勉,這樣子那些田地已經足夠他們生活了。現在如果多了這些黃金,就兩種狀況,如果他們賢能的話,太多的財產也是會磨損他們的雄心壯志,我就不用奮鬥了,這是說假設他們賢能的話;第二種情況,如果他們不賢,愚昧愚蠢,如果是這樣的話,太多的財產就增加他們的罪惡。我們講富貴容易造業,就是這樣來的。聽了疏廣這一席話,族人們莫不佩服他,非常佩服他。

  後來這個太子劉奭繼位以後,因為疏廣、疏受他們離開了,就有新任的太子太傅,叫做蕭望之。這個蕭望之求好心切,嚴格的要求這個太子劉奭,因為他的個性軟弱,就嚴格的要求。結果等到劉奭繼位以後,這個劉奭記恨在心,就找機會,藉助於宦官石顯,借宦官之手把蕭望之殺掉了。

  故事看到這邊你想,你就知道,疏廣如果沒有離開的話,這時候被殺的是誰?就是疏廣。他是很有智慧的,懂得急流勇退。可是有的人就是會戀棧,像這個蕭望之,他也是求好心切,他也沒有錯,可是他不了解事情演變到後面將會有什麼局面,這個真的就是需要智慧了。

  所以古人常常是隱居求志。可是你不要以為隱居就真的是不管天下事了,真的是有心之人,就算隱居,他也是不忘天下蒼生百姓。所以我們後面下一段是「索居閑處」,前面這一段在這裡先埋下一個伏筆,下一章要講的就是索居閑處,就是隱居的人怎麼過隱居的生活。

  今天時間到了,我們雪公太老師,他也算是一個隱居的人,可是他從來沒有忘記文化、忘記國家、忘記老百姓,他是從事教化工作。我不一定要做官,我隱居了,可是我隱居,我是默默的從事教育工作、從事教化工作。當然《千字文》這邊寫的,他只是講到一般性的,當你做官的人到一定的官位,你最好就急流勇退,退隱以後,有退隱的什麼好處好處,這是一般人是如此。但是雪廬老人,雪公太老師,他的隱居、他的閒居是跟一般人又不一樣的。這個部分我們到下一次,下個星期講第六章的時候,我們再補充雪廬老人的詩,各位就可以了解。因為詩言志,從詩裡頭才能夠了解真正雪公太老師,他的內心的世界,他的心,他的真正的志向、他真正的理想、真正的願望是什麼,他絕對不是一個逍遙山林田園,隱居在不問世事的這樣的一個情況中,不是這樣子的。

  所以各位看到這裡,你要會看。不要說,好,那我去隱居了。你隱居要幹嘛?隱居在山裡面幹嘛?講一句俗話,講一句世俗的,有人說好山好水,好,不錯,對不對?有人卻好山好水好無聊,他在那好山好水不懂得受用,他真的會覺得無聊,那裡也沒有網路,不能上網。所以真的,真正的隱居只是另外一種出發,另外一種再出發。而且是關心國家大事,不一定是做官,還有其他的方式。所以孔子周遊列國之後,不能行其道,最後怎麼樣?退而刪詩書訂禮樂,做什麼?教育,從事教育工作,這才是根本大計,才是百年樹人,百年樹人之計。

  好,我們今天就講到這裡,好,謝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