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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我的故事,講給大家聽聽。

  我親近方東美先生,六十六年前,他是台灣大學哲學系的系主任,我們是慕名寫了一封信、寄了一篇文章給他看,目的是希望到學校旁聽他的課程。一個星期後我收到一封信,方老師回我一封信,約我到家裡見面。我們是同鄉,但不認識。告訴我:現代的學校(六十六年前的學校,台灣大學),先生不像先生,學生不像學生,你要到學校去旁聽,你會大失所望。我聽了這幾句話,老師完全拒絕了,這個指望就沒有了。所以當時,我知道我們的表情很難看,很難過。沉默了大概有六七分鐘,老師說:真想學,到我家裡來好了。這是作夢也沒想到的。跟我約定,從下個星期天起,每個星期天上午九點半到十一點半,這兩個小時給我。

  給我講了一部《哲學概論》,最後一個單元講佛經哲學,我們從來沒聽說過。我向老師請教,我說佛教是宗教,宗教就是迷信,尤其佛教是多神教,多神教在宗教裡面被看作是低級的宗教,高級的宗教只有一個真神,佛教是什麼都拜,進到寺廟裡頭,哪間房子裡都供佛像,低級宗教,我說它怎麼會有哲學?我懷疑。方老師告訴我,他說你還年輕,你不知道,「釋迦牟尼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哲學家,大乘佛經是世界哲學的最高峰」,告訴我「學佛是人生最高的享受」,這句話很重要。我從這個地方就認識了佛教,知道我們過去,包括社會上許許多多人,對佛教產生的誤會很深,沒有人出來辯別。我們聽了之後,曉得有這麼回事情。尤其是老師介紹的,「學佛是人生最高的享受」,這句話很中聽。我們求學的目的,就是希望這一生能夠快樂幸福,不至於走向迷途。接引我入佛門的是方老師。

  在這個課程結束之後,不到兩個月,我認識了章嘉大師,這是個專門學佛的,而且真修行人。我認識一個蒙古親王,他替我介紹的。所以章嘉大師對我也非常愛護,也是每個星期給我一個小時,指導我讀哪些書,經典,有疑問向他請教。非常難得,大概跟他學經,漢族的可能只是我一個人,藏族的我知道有幾個,漢族的好像沒有,我這個學佛的基礎是他奠定的。

  章嘉大師教人,心浮氣躁的他不教。所以,我們跟他在一起,通常見面,坐下來之後,至少有十五分鐘、二十分鐘沉默,像入定一樣,一定心浮氣躁的習氣完全降伏住他才開口。我第一天跟他見面,第一句話向他請教,我說我聽了方老師的課程,知道佛法是高等哲學,我是很想學習,不知道從哪裡入門,請教老和尚。章嘉大師看著我,我也看著他,我們年輕人心浮氣躁,但那個時候不知道,心浮氣躁自己不曉得,看了半個鐘點都不說話,就這麼一個問題,他一定等到我心浮氣躁完全降伏了才說話。半個鐘點之後,說一個字,「有」。有,我們的精神又提起來了,念頭又亂了。這次又停了,大概停了十分鐘,時間短一點了,告訴我六個字,「看得破,放得下」。看破、放下,我們似懂非懂,看破什麼?放下什麼?他不講,他要保留,告訴我,我今天跟你講六個字,你好好的去做六年,你就知道了。

  頭一次見面,大概兩個小時的樣子。所以看破、放下入門!到我們回想起來,中國四書《大學》裡頭,一開端《大學》的八目,格物致知就是看破放下,格物是放下,致知是看破。佛是這樣教人的,孔老夫子也是這樣教人的,孔老夫子跟釋迦牟尼佛沒見過面,沒有往來過,完全相同。所以我學佛之後我就曉得,孔老夫子如果當年生在印度,印度人稱他作佛陀;釋迦牟尼佛如果當時生在中國,中國人稱他聖人,這個聖人跟佛陀是同一個等級的,非常重要。

  但是看破、放下,哪一個在先,哪個在後?各人根性不一樣,煩惱障重的人從放下下手,所知障重的人從看破下手,不一樣。這就兩種人,一種是很聰明伶俐的,妄想雜念很多的,那個要放下,恢復清淨心。所知障,學的東西很多,看得很多,懂得很多,知見很多,他要從看破,要從這裡下手,看破之後放下;煩惱障的是,煩惱放下之後就會看破。聖教理念方法完全相同。

  章嘉大師我跟他見面是一個星期一次,禮拜天。我跟他三年,我跟他那一年六十五歲,他六十八歲過世,三年,跟他三年。非常難得,言語很少,有力量,有分寸,真正修行人。在台灣那個時候,有人說他是政治和尚。他告訴我,政治是不得已,聘請做顧問,總統府顧問,他能不接受嗎?不能不接受,好像他有好幾個頭銜。他說最重要的還是念佛,他持咒,教我們念佛。他持咒好像是沒有中斷的時候,跟你談話,話完了之後他口就在動,不出聲音,叫默念。二十四小時,你看他,他都在念佛,心地清淨。西藏人穿的服裝很厚,尤其是夏天,大袍子一件一件身上,有人問他,說活佛,你熱不熱?他告訴是「心靜自然涼」。他心地清淨,這個我們能看得出來。

  老師,實在講應該都會看相,見人多!看到我們這個年輕人想學,沒有福報,而且還短命。這都看得出來的。教我學釋迦牟尼佛,第一部書教我看《釋迦方志》、《釋迦譜》。這個本子當年在台灣買不到,《大藏經》裡頭有,所以我們到寺廟裡去借經書來抄。好在這兩份東西分量不太大。看了這個之後,認識釋迦牟尼佛。他說:你要學佛,你不認識釋迦牟尼佛,你會走錯路、走彎路、走邪路。怕走錯,他說你先要認識,認識佛。

  這兩部書看完之後,才曉得釋迦牟尼佛一生搞教育,跟我們一般講的宗教不一樣,他把教學擺在第一。以後我們深入之後了解,他教學,先參學。他十九歲出家,離開家庭;印度當時是世界上宗教之國,也是哲學發達到高峰的時候,他那個時代。所有宗教他都去學過,所有的學派他也去學過,學了之後認為不能解決問題,什麼問題?生死問題,這個問題不能解決,六道輪迴的問題不能解決,放棄了。所以他的表現,表演給我們看的,代表一個知識分子,喜歡讀書好學,這樣的一個身分。

  怎麼辦?他學了十二年,十九歲到三十歲,放棄了,不學了,去修定。三十歲修定,在畢缽羅樹下入定,大徹大悟,明心見性,所謂是夜睹明星,大徹大悟。這個大悟之後他就到鹿野苑,以前他出家的時候,他父親不放心,派了五個人陪他,那個是陪同他的。他就把五個人找來,把自己覺悟之後向他們講解,其中憍陳如證阿羅漢果。所以從這個之後,先教小學,辦小學,十二年;再提升講方等,等於中學,八年;再向上提升,等於辦大學,講般若,二十二年;最後八年講《法華》、《涅槃》,等於研究所,他是一路上去的。這些宗教祈禱儀式,都是以後祖師大德們自己編的,他在世的時候沒有,只有一個三皈依,一個迴向。

  所以章嘉大師指我這條路,我就走這條路。這條路好難走!大家都不學了,你學的時候是異端,把我看成異端。尤其李炳南老居士的學生,沒有人不反對的,所以在台灣出家不能住寺廟,哪個寺廟都不收,非常困難。韓館長打抱不平,這一家人,東北人有義氣,讓我到她家裡去住。我把她們夫妻兩個帶到台中見李老師,把當時情形跟李老師報告。李老師同意,說可以。我在她家住十七年,才有一個圖書館。她護持三十年,功德無量,沒有她護持,我那個時候就還俗了,要不然就趕經懺去,這個是我們不願意做的。

  所以這是一個老師。明天我跟諸位報告,我親近李老師,三個條件。三個條件不接受,不收。三個條件接受,你留在我這裡,我願意接收,你到這邊來。三個條件很苛刻。